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悟已往之不諫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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悟已往之不諫(一)

毫無心思的寫著作業,一下課夏微菱,白川和周述堯就湊過來,問她怎麽了。

“家裏的事情處理好了?我記得你不是請了兩天的假,這麽快就回來了?”夏微菱問。

“也沒什麽大事,就回來了。”

“你媽還打你嗎?”周述堯問。

莊夢摸了摸臉,果真是賤皮子,她都忘了自己被莊軍扇過一耳光。“我爸打的。”

“你沒事吧?”白川問。

莊夢看著他們的臉,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們的擔心,笑著說:“沒事的,有事的話我不也不回來了。謝謝你們的關心,不過我暫時不太想說話,讓我緩緩可以嗎?坐了一天的車實在不舒服。”

夏微菱欲言又止,還是什麽都沒說。等幾人都散了,她繼續埋著頭寫作業,和沈若初一起討論結束,就把之前還沒抄完的那本書,拿出來繼續抄。

她真的一個字也不想說,也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待著。

——不在沈默中爆發,就在沈默中死亡。

直到三節晚自習結束,夏微菱猶猶豫豫走過來,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。

莊夢收好了書,見她有些畏畏縮縮,覺得奇怪,“你這是什麽表情?吃個宵夜而已。”

夏微菱張了張嘴,小心翼翼問她:“你好點了嗎?”

莊夢歪著頭看她,看著她的樣子忍俊不禁問:“怎麽了?”

白川站在夏微菱身後,急忙道:“你現在是莊夢吧?”



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,“有話就說好不好,我完全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麽。”

周述堯攤手,“他們懷疑你被氣瘋了…”

夏微菱撫著胸口,毫無心機道:“你不知道你這三節課,表情像是被鬼上身,臉色發黑目露兇光要殺人一樣,嚇死個人。”

莊夢楞了楞,“是嗎?我沒什麽感覺…”

敲門聲響起,謝矜言站在教室門口看著幾人,提聲道:“不是說吃飯?怎麽還在聊天?”

說著見到被圍在中間的莊夢,她見教室人已經不怎麽多,直接走進來,問:“你這麽快就回來了?”

幾人都拿一雙雙擔憂的招子盯著莊夢,她深吸一口氣,說:“事情處理完了。”

謝矜言坐在她旁邊的空位,見狀幾人也找了位置坐下,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。

她本不想說,見幾人把她圍在中間,臉上的擔憂和安慰擋不住,她忽然就覺得一整天煩躁又空蕩的心莫名其妙飄忽忽落到了實處。

好像也不是那麽糟糕。

莊夢抿了抿唇,第一次向他們敞開心扉,認真道:“這是暑假的事情了。唔…當時我爸媽要離婚,但後來沒有成功。在那期間我寫了份離婚協議和分家協議,今天我爸把家裏的親戚都找過來解決這件事。後面我不清楚,我只是去做個見證。”

夏微菱一臉震驚,“你爸媽要離婚?”

離婚兩個字她說得極輕,可能擔心莊夢聽到不舒服,又可能擔心被班裏其他的人聽到。

莊夢扯了扯嘴角,“應該不會,都兩個多月的事情了,現在提起來無非就是說些解決方法而已。”

謝矜言拍了拍她的肩膀,擰著眉道:“大人的事情,別想太多,他們自己會處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莊夢站起來,“走吧,去吃飯,我一天沒吃東西,餓得要死。”

夏微菱噌一下站起來,說:“走走走,我也快餓沒了。好像該囤秋膘了,總是覺得餓得慌。”

幾人又朝著食堂去,顧不得人多不多了,只安安靜靜排著隊。

沈若初站在莊夢身後,擡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,湊在她耳邊說:“一會兒要走走嗎?”

莊夢扒下他的手,轉眼看到他還彎著腰臉湊在自己的耳邊,說:“可以。”

沈默地吃完了飯,幾人心照不宣朝著外面走。沈若初和莊夢走在最後,見周圍只剩他們幾人,他輕輕牽住她的手,放在校服的口袋裏替她暖著。

“腰痛嗎?”他輕聲問。

“有點,不過沒什麽關系,明天就好了。”莊夢笑了笑。

沈若初配合著她的步子,兩人藏在校服裏相牽的手十指相扣。莊夢看著面前說著悄悄話的夏微菱和周述堯,問:“他們什麽情況?”

沈若初輕笑一聲,“志趣相投的好朋友。”

她的大拇指下意識摩挲著他的手背,溫潤的觸感讓她覺得心安。她享受著這份寧靜,現在只有在學校裏,她才覺得自己是自己,不用戴著任何面具,也不用思考任何事情,只需要好好讀書,好好吃飯,腦袋什麽都不用思考,她就覺得幸福。

“莊夢?”身邊的人輕輕叫她的名字。

“嗯,我在。”她輕聲回答。

沈若初似乎猶豫了些時間,莊夢歪著頭看他,他低著眉眼也正在看她。

“怎麽了?”

“我們結婚吧。”

莊夢楞在原地,一臉錯愕又嚇了一跳。

“你說什麽?”她不確定地問。

“我們結婚吧,我認真的。”沈若初看著她,他似乎也嚇了一跳,墨色的瞳孔裏是莊夢看不懂的情緒。

這樣的場景說出這樣的話,不合時宜又顯尷尬;這樣的話不經大腦直接說出來,不像是他的平時的模樣。

原本她想說你在開玩笑嘛,這樣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。或者她可以無所謂笑著回答,好啊,那就結婚吧。

但她不能這麽做,沈若初的眼裏是篤定和認真,她不知道他說出這樣的話,用了多大的勇氣。

莊夢抽出自己的手,踮著腳摸了摸他的額頭,嘆了口氣說:“我覺得你有點神志不清。”

手被重新抓住,沈若初輕聲道:“我不知道你的過去,但是我想認真參與你的未來。”

莊夢站好身子,不露痕跡抽回自己的手,“你知道你說這話意味著什麽嗎?你是不是瘋了?”

見沈若初要說話,莊夢打斷他,“青春期總是荷爾蒙過剩,但是我可以認真告訴你,這樣的承諾與這樣的年紀,本身就是一種矛盾關系。或許你是因為同情我,可憐我,沒必要。我過得很好,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和未來。”

“你的未來也好,想要的東西也好,這個並不沖突。你能不能,相信我一次,好嗎?”

她突然就想流淚。

壓抑著心中的叫囂和心酸,她輕輕開口,“我看了太多婚姻不幸福的模樣,對於共度一生這件事,我很害怕。我怕我賭上的一輩子到頭來依舊逃不過命運的安排…沈若初,再長大一些吧,等我們都再長大一些吧…”

連一個人的時候都那麽絕望,我真的一點自信也沒有,兩個人的婚姻會得到幸福。

他擡起手,用指腹擦了她的眼淚。

“那就等我們再長大一些,直到我們都有力量去守護自己想要的人生。”

然而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

不過兩天,胡晴打電話給莊夢,莊順出事了。

莊夢還在睡著,手機孜孜不倦地響,她混混沌沌看到是胡晴的名字,瞬間驚坐起一身的冷汗。

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翻身下床,披了件衣裳去了外面。

夜很深了,她不想吵醒宿舍的人。

剛剛接起,胡晴厲聲斥罵:“是死了嗎!你怎麽半天不接電話!”

莊夢忍著滿心的煩躁,問她有什麽事情。

胡晴嗚嗚哭起來,聲音發軟,“順兒有沒有和你聯系?”

她覺得奇怪,莊順怎麽會和自己聯系,他不是好好在學校上課嗎。

不等她亂想,胡晴繼續說:“他拿了家裏的錢,說是要去外省打工!這兩天他有沒有和你聯系,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裏!”

莊夢震驚得說不出話,胡晴繼續咄咄逼人:“你啞巴了?你是不是知道他去哪裏了?莊夢我告訴你,順兒要是出什麽事,你也別想好過!你最好是一五一十說,他到底去了哪裏?是不是你攛掇他出去打工的?”

她有些無語胡晴怕是擔心莊順擔心得發瘋了,還是低低開口,“我沒聽說這事,他怎麽就拿了家裏的錢呢?他不是在上課嗎?怎麽就回家了?你怎麽知道他要去打工的事情?”

胡晴哭得撕心裂肺,語無倫次道:“他生病了請假回家,留了張字條說是要出去打工…我該怎麽辦啊!他那麽小,外面的世界是他能應付得來的嘛!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裏?你要是知道一定要告訴我…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怎麽辦啊?怎麽辦啊!莊夢,他會不會出什麽事啊!”

“你報警了嗎?”莊夢問。

胡晴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,立馬尖叫:“報警有什麽用!他去了哪裏都不知道!警察說失蹤24小時才能立案,根本不管!”

莊夢心裏發慌,還是低聲安慰胡晴,“他估摸著是嚇你們的,現在太晚了,等明天天亮了你再找警察。警察肯定能找到的,咱們現在也是束手無策。莊順要是聯系我,我第一時間和你說好嗎?”

“他是你弟弟,你一點都不緊張!”胡晴發瘋般說道:“你真是沒良心,順兒可是你親弟弟啊!”

“我又有什麽辦法呢?他根本沒找過我,我也是剛才知道這個消息。現在大晚上的,你要我也出去找他是嗎?媽,你能不能講點道理?”

嘟嘟嘟…

莊夢喘著粗氣,盯著發冷的手機屏幕,渾身顫抖。

莊順真的離家出走了?他會去哪裏呢?

第二天早讀莊夢很是無精打采,內心又慌又怕,一晚上都在想莊順的事情。

沈若初見她懨懨的,她想了想還是把這事告訴了他。

“報警是唯一的方法。”

莊夢也知道,不過她也只是聽胡晴這麽說,具體什麽情況一無所知。

她嘆了口氣,“希望我弟弟能聯系我吧…”

莊順真的聯系了莊夢。

莊夢聽了半天,得到幾個信息。莊順偷拿了家裏一萬多塊;他已經在去海邊的大客車上;他對這個家失望透頂,要靠自己的努力去闖出一片天,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地方。

“老姐,你別擔心我,等我有出息了就把你接過來。”

莊順的語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驕傲,是對即將到來的自由的向往。

莊夢淚眼婆娑,聲音哽咽,“為什麽你這麽固執?老媽很擔心你,你知不知道?莊順,趕緊回來吧,你那麽小又能做什麽?”

莊順不耐煩打斷她的話,“老姐,你到底要多久才能看得清楚。爸媽愛的不是我們,愛的是他們自己!愛的是他們手裏的錢!我們算什麽?說好聽點是莊家的根,說不好聽點就是他們一夜春宵的惡果!他們根本沒考慮過我們願不願意來到這個世上,根本沒有做父母的覺悟,他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!”

莊夢捂著嘴哭泣,她以為莊順得到了胡晴所有的愛,他應該是幸福的,為什麽連莊順也要說出這樣的話。

腦袋在飛速運轉,她穩了穩自己的心神,試探性地說:“你不是想要去看大海嗎?我記得大哥就在海邊,你要不要去找他?有熟人在好歹我要放心些。”

莊順猶豫了一瞬,問:“你不會告訴老媽吧?”

“不會。”莊夢斬釘截鐵。

莊順似乎松了口氣,“我之前聽老媽說大哥在那邊廠裏上班,一個月有幾千塊呢,我想先過去看看。其實我心裏也沒底,如果可以的話,我想先跟著大哥做一段時間,存點錢,再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。”

“嗯,我覺得你這個想法不錯。你知道大哥在哪裏嗎?你聯系他了嗎?”莊夢問。

莊順有些驕傲道:“我知道的,我早就偷偷打聽好了。到時候我找到他,死皮賴臉,大哥也不好說什麽的。”

“那你現在正在去那邊的大巴車上嗎?還有多久到?是不是很遠啊?海邊離我們好像要坐好久好久的車。”莊夢試圖從他的嘴裏打探出更多的信息。

莊順毫無防備,得意洋洋道:“我之前問過司機了,還有三天才到那邊。到時候我給你拍大海的照片,你不是也想看看大海嗎?等我有出息了就接你過來,我先替你踩踩點,看看這邊好不好。”

莊夢記下了所有信息,還是叮囑他:“你出門在外一定小心,可以的話每天都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吧。莊順,我們是世上最親的人,我很擔心你…”

莊順嗯了一聲,“沒事的,我還沒那麽蠢,放心。”

手機沒了信號,斷斷續續的聽不清,莊夢只聽到他說明天再打電話給她就掛斷了電話。

她想了想,還是撥通了胡晴的電話,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訴了她。怕胡晴胡思亂想,她說:“媽,你聯系一下大哥,讓大哥去找找他。莊順就是沒吃過苦,以為外面的世界很好,你讓大哥好好勸勸他,就當他出去玩一玩散散心,等他回來也別苛責他,不然他以後怕是又要跑出去的…”

胡晴知道了莊順的消息,沈默著聽莊夢說完,末了還是說:“我知道了,你好好讀你的書,我有分寸。”

“媽!你一定要聽我的,莊順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,你有什麽話好好和他說,他吃軟不吃硬的,你好好說他肯定聽的。別像以前那樣打罵他,他正是青春期很叛逆的,要是再跑了,估計以後就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。媽,求求你,千萬別刺激他,莊順他…他只是太想出去看看了。”

胡晴一句話沒說,掛斷了電話。

莊夢不知道胡晴聽進去沒有,一整天都心不在焉。

莊順那麽信任她,她這樣把他的行蹤告訴胡晴,算不算是對他的一種背叛…

胡晴也沒再打電話給她,看來是有了辦法。

沈若初安慰她,“你要相信你媽媽,也要相信你弟弟。他不是莽撞的人,肯定有計劃的。如果真的發生什麽事,你媽媽肯定已經打電話給你了。所以別擔心,你做得很好了。”

她心煩意亂,“他才十五歲,萬一被人騙了怎麽辦?我覺得我做得還不夠,可是我又覺得無能為力…還有,明明我答應他不告訴我媽的…”

“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手足無措。”沈若初輕輕拉住她的手,“你不是神,在你的能力範圍內你已經做得很好了,別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。他還沒有成年,一個人出去本身就很危險,你作為姐姐這些事情沒人能說你做錯。實在擔心,你就多打電話給他,提醒他小心身邊的人和事,等你大哥找到他了,一切就好了。”

莊夢一下課就偷摸到樓道打電話給胡晴,問她有沒有和大哥莊文聯系上,胡晴態度冷漠,說讓她好好讀書,有事會找她的就掛斷了電話。

莊順果真每天都會在中午打電話給她,他說司機停下來在服務區吃飯,他在服務區拿的座機打電話。莊夢心下稍安,知道他和莊文聯系上之後終於放下心裏的大石。

看來胡晴把她的話聽進去了,希望莊文能接到莊順,然後把他勸說回家。

又過了幾日,莊夢打電話問胡晴莊順的情況,胡晴淡淡道:“他已經回來了。不該你操心的事情不要操心。”

莊夢想說的話噎在喉嚨,想著莊順只要平安回家一切都不重要,便默默掛了電話。

莊順很快再次打電話給她,一句沒提他是如何回來,有沒有被胡晴和莊軍打罵,莊夢出賣他的事情。只高高興興告訴她,他看到了大海,還買了新手機。

“其實大海也不是藍色的。”莊順說。

“大海不是藍色是什麽顏色?”莊夢問他。

莊順似乎很失望,“我看到的大海好臟好臟,灰蒙蒙的。拍上來的浪是灰色的,海邊全是別人丟的垃圾,海水也不好聞,腥臭得很;海風刮臉也不舒服。”

莊夢嘆了口氣,安慰他,“天氣不好嘛,夏天的時候應該就很漂亮了。以後你再去看一次不就好了。”

莊順嘆了口氣,“我可能,再也沒有機會去看大海了。”

“為什麽這麽說?”

聽筒裏是滋滋地聲音,莊順沒有說話。半晌他語氣輕松道:“老姐,你多久回來?到時候我給你做兩道拿手好菜,這天好像要下雪了。”

莊夢下意識擡頭看天,灰蒙蒙的。

今年的冬天似乎要提前了,空氣幹燥又難聞。

“下次放假吧,我應該要回去,身上沒錢了。”

兩人又不鹹不淡說了幾句,互相存了電話號碼這才掛斷電話。沒過不久莊夢收到莊順發給她的信息——

老姐,我並不怪你給老媽說這事。我以為大海是蔚藍色的,直到我真正看到它,灰蒙蒙什麽也看不見,就像我的人生。這段時間我想得很清楚,這可能就是我的命。我認命了,一眼就能望得到頭的人生其實也沒什麽不好。我會好好讀書,老爸已經答應,實在不行就讓我跟著他們做生意,他們說將來這個家反正都是我的,他們終有老去的那天。所以,也不算太差。你想吃什麽發信息給我,我提前給你買,論起做菜,你的手藝還是不如我的。

莊夢默默看完,捂著嘴蹲在地上小聲痛哭。

十六歲的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,她只想讓莊順回來,完成他的學業。

在她的認知裏,只有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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